李敬堂 / 作品 《三哥之死》（鄒魯文學(xué)社563期）

運河之古韻(運河之古韻)

三哥之死

文 / 李敬堂

      三哥走了。

      當(dāng)老家傳來三哥去世消息的時候，我既驚愕，又感覺在意料之中。我知道他生命已經(jīng)不會太久，但沒想到會走得那么快。我嘆息著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匆匆往老家趕去。

      三哥大我一歲，本族，血緣不太近，但住得很近，是左右鄰居。我與三哥一塊長大，大概是因為住得近的原因，我?guī)缀跏窃谒谋佑酉麻L大的。小時候我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他的家?guī)缀蹙褪俏业募遥袝r候晚上睡覺也睡在一起。他覺得他是大哥哥，照顧我保護我是他義不容辭的責(zé)任。薅豬草的時候，三哥告訴我，豬喜歡吃什么樣的草;從桑樹上摘下的桑葚，三哥把最大的給我吃；去山坡上逮螞蚱，我追不上，三哥就幫我追。他從不與我爭吵，不管是誰的錯誤，有了矛盾，他都會做出讓步。玩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土弄到他身上也不責(zé)備，我怪他把我們從河里抓的蝌蚪放跑了，他連連表示是自己的錯誤，我把他的小鏟子弄丟了，找不到了他也不計較。我與別人發(fā)生矛盾的時候，他總會站在我的身后，是我最堅強有力的后盾。有了三哥的保護我再也沒受到過別人的欺負(fù)。

      我們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會一起解決，鐵環(huán)彎了我們一塊捋圓，小蟲子病了我們一塊當(dāng)醫(yī)生給它治療，玩具掉泥溝里臟了我們一塊洗干凈。我們玩的好開心。三哥不僅對我好，伙伴們誰的鉛筆需要削了他幫著削，誰的玩具壞了他幫著修。他也幫著鄰居找跑丟了的雞、拾地瓜等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三哥身體結(jié)實，個子比同齡人顯得高。但是別人都說三哥長得丑，皮膚顯黑，頭上寬下窄，牙齒錯亂。大概是整天在一起的緣故吧，我小時候并沒感覺到三哥丑，當(dāng)然也沒覺得他是個美男子，對他的美丑我沒有什么感覺，心里就覺得三哥人好，是我親近的人，是我離不開的人。只是后來我漸漸長大了，不與三哥在一塊了， 當(dāng)再見到他的時侯才覺得他長的的確丑。

      三哥雖然比我大一歲，但他上學(xué)晚，我們在一個班，他對班里的衛(wèi)生的打掃、桌椅的擺放很上心，在他的操持下每次衛(wèi)生評比我班都是第一。他對學(xué)習(xí)沒什么興趣，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看小人書或者做小動作，作業(yè)寫得像草，有時干脆不交，成績在班里墊底，老師拿他也沒辦法。三哥初中沒畢業(yè)就輟學(xué)了。

      三哥回到家跟著大人干農(nóng)活從事生產(chǎn)勞動。他干農(nóng)活非常勤快，春種秋收夏除冬藏、挑水拾柴喂豬放羊樣樣拿得起放得下，村里人夸他是個好小伙子。我繼續(xù)上學(xué)，見面的機會不如原來那樣多了，但放了學(xué)我經(jīng)常去找他，有時幫他干點活，有時坐在一起說說話。后來我到外地讀書，他繼續(xù)在家勞動，我很少回家，回家也是匆匆而來匆匆而走，漸漸地我們接觸越來越少。有時我回到家里他正在田里，也不能見上一面。有時見上一面就聊上一會。漸漸地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長成一個身強力壯的大小伙子了。

       我趕到三哥現(xiàn)在的家里 ——三哥現(xiàn)在的家就是從前他與父母兄弟姐妹一起住過的老屋，不是他自己的家——靈堂已經(jīng)基本布置妥當(dāng)，不少本家鄰居在忙活著，我一一與他們打了招呼。老屋不大，是幾十年前三哥的父母年輕的時候蓋的土屋。三哥就躺在屋的正中間，一塊白布覆蓋著三哥冰冷的遺體，供桌上幾碟糕點，兩支緩緩燃燒的蠟燭照著三哥的遺像。

      三哥是昨天晚上酒后出門溜達，在河里淹死的，有人說是跳河，有人說是不慎滑落——三哥喝完酒醉醺醺的出去溜達有人見，他怎么淹死的沒人說的清。這幾年三哥老是喝酒，特別是最近一兩年，每天從早上到晚上醉醺醺的，有時搖搖晃晃，有時爛醉如泥，喝完酒飯也不吃，不管哪里倒頭就睡，身體變得又瘦又弱腰彎背駝，與原來高大健壯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

總之三哥死了，知天命之年。

      發(fā)現(xiàn)三哥尸體的是本村一位勤快的鄰居。今天早上星月尚未隱去，東方已露光亮，這鄰居挑著水桶踏著晨露，享受著早秋沁人的清涼，欣賞著大地從暗淡到平明到日出的景色變化，欣賞著自己地里因勤勞的雙手而競相生長的綠油油的蔬菜，心里充滿了愜意。他彎腰把水桶倒扣進河里，起身，優(yōu)哉游哉地挑著水桶，襯著這早晨的鄉(xiāng)村環(huán)境，就像一幅優(yōu)美的油畫。他把水倒進菜田里，那蔬菜就像渴了的孩子咕嘟咕嘟地喝著。天已經(jīng)大亮，星月已經(jīng)淡去，東邊的天空已經(jīng)泛紅，太陽就要出來了。這天地看似美好，其實在遠山的后邊正隱隱有烏云露出，似乎給這個世界醞釀一場風(fēng)雨---其實這個世界確實需要一場風(fēng)雨來沖洗掉虛華，展露出真實的美麗。這鄰居繼續(xù)賣力的挑水澆自己的菜園，忽然，他發(fā)現(xiàn)不遠處河道轉(zhuǎn)彎水打旋渦的地方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他放下水挑子，懷著好奇心走過去觀看，開始以為是誰家扔的不穿的破舊衣服，當(dāng)走到跟前細細一看，嚇得鄰居一聲驚叫，撒腿就往村里奔跑，喊了幾位鄰居拉上來一看，是三哥---已經(jīng)在河里泡了一夜了。

       我掀開蓋在三哥身上的殮布，露出三哥的歷經(jīng)滄桑的臉，他臉上的溝壑已經(jīng)舒展開，嘴鼻周圍因溺水而紫漲，表情似乎很安詳，又似乎有不甘，又似乎無奈，他緊閉雙眼，似乎不愿再看一眼這個世界。我抑制不住，流出眼淚，失聲。

      三哥就一個人，沒有子女。

      其實三哥是有過妻子和孩子的。

      當(dāng)年三哥在家勞動，漸漸到了成家的年齡。三哥身材高大，偉岸，健壯，能吃苦，勤勞，可是長得丑，家里窮，沒有誰家的姑娘愿意嫁給他，三十歲了仍然沒有成家。家人急得團團轉(zhuǎn)，三哥急得拿地里長的莊稼圈里喂的豬街上跑的狗撒氣。實在沒辦法了，三哥決定去外地打工，既能掙錢補貼家用，說不定在外邊還能找個媳婦領(lǐng)回家。三哥在外邊打了一年多工，錢沒掙來，倒是真領(lǐng)回家一個媳婦。這媳婦是與三哥相鄰企業(yè)的打工妹。一天晚上下班回家路上，三哥正往自己的出租屋走，突然聽到不遠處有女人驚恐的呼救聲，三哥循聲望去，看到前邊昏暗的地方有兩個人正扭打在一起，一名歹徒正奮力地拖拽一名女子，欲行不軌。三哥高呼一聲，跑上前去三拳兩腳把匪徒打跑了。正是這一英雄救美的壯舉，丑陋的三哥費盡心力解決不了的婚姻問題一下迎刃而解了，白白撿了個嬌美媳婦，成就了姻緣。

      三哥把媳婦領(lǐng)回家，把一家人高興壞了，三哥也高興的不得了，那黑的丑的臉樂開了花。天是那么藍，水是那么清，云是那么白，小狗的叫聲那么悅耳，母雞的咕咕聲那么動聽。三哥在村里走路腰板直了，說話聲音洪亮了，干活有使不完的勁---有媳婦啦，有家啦，以后再有了孩子， 這日子多美！這溫馨幸福的日子能不美嗎？想想都高興。

      三哥媳婦身材高挑，皮膚略白，瓜子臉，柳葉眉，雖說算不上美女，長相也屬上乘。她能說會道，口齒伶俐，三哥在她面前逾顯笨拙。三哥的媳婦剛到家的時候手腳勤快，家里里里外外被她收拾的干干凈凈，公婆夸鄰居贊，都說三哥娶了個好媳婦，三哥心里更是甜滋滋的。可是好景不長，隨著兩人在一起生活的時間越來越長，媳婦漸漸嫌棄起三哥來，嫌他不會說話，嫌他不會做事。漸漸地，不那么勤快了，不那么口甜了，又懶又饞的本性暴露出來。家里桌子臟了不擦，衣服臟了不洗，到吃飯時間了還沒做飯。三哥與媳婦生了幾回氣，但是不起作用，慢慢的，不愿再與她斗氣，干一天活回家再拖著疲憊的身體做飯，媳婦要么躺在床上睡覺，要么與鄰居沒完沒了地聊天，要么嗑著瓜子看電視劇。三哥忍氣吞聲，娶個媳婦不容易，她不干就不干吧，有個人總比沒有強，還能給自己做做伴、陪著說說話，如果把媳婦吵走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了。累點就累點吧，忍著吧。過了一年多，媳婦懷孕了，三哥又高興起來，覺得自己的堅持忍耐值得，有了孩子，就是一個完整的家了，就有希望了，媳婦也會因為有了孩子而對未來重新增添信心，也會踏下心來與自己一心一意的過日子。如果是這樣，這個家就圓滿了，原來的掙扎辛苦不快又算得了什么？三哥的臉上有了笑容，干活更賣力氣了。      

      媳婦懷孕了，她覺得自己立了大功，對三哥更是頤指氣使，作矯揉造作之態(tài)，擬抑揚作態(tài)之聲。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圣旨，三哥必須言聽計從，吩咐的每一件事都必須不折不扣的完成。媳婦妊娠反應(yīng)躺在床上，三哥千方百計哄他開心，變著法給媳婦改善伙食?？墒窍眿D不滿意，三哥做的飯不好吃，三哥說的話不好聽，三哥干活的動靜太大，三哥洗的衣服不干凈，總之沒有她滿意的地方。三哥小心翼翼地賣力伺候著她，只要能順順利利的生下健康可愛的孩子，一切委屈都算不了什么。三哥天天算著日子，盼著這一天早點到來。

      為了能順利生下孩子，三哥頗費了一番工夫，為了不被外人打擾，三哥專門找了一處比較隱蔽的不容易被外人打擾的宅子保胎，這所宅子是一對老年夫婦曾經(jīng)住過的現(xiàn)在閑置的宅子，在村子的最后邊，周圍少有人居住，四周非常安靜，平時不會有人到這樣一個看起來已經(jīng)荒蕪的宅院里去。三哥找到這個理想的地方，非常滿意，領(lǐng)著媳婦來這里養(yǎng)胎，他精心照料，細心呵護。自從三哥和媳婦來到這院子里居住，雖然院外偶爾有人從附近走過，但從沒有人到院里來過，從沒有人打擾他們，更沒有人知道竟然還有人在這廢棄的老屋里居住。三哥認(rèn)為在這里養(yǎng)胎應(yīng)該不會出什么意外，但仍然小心謹(jǐn)慎，怕出現(xiàn)哪怕一點差錯。眼看就要生了，再有幾天就到預(yù)產(chǎn)期了，十個月的擔(dān)驚受怕馬上就瓜熟蒂落了，勝利在望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馬上就要誕生了，幸福馬上就到來了。  

      誰知天有不測風(fēng)云，意外還是發(fā)生了，三哥媳婦小產(chǎn)了。

      據(jù)三哥媳婦說，那天夜里她做了一個奇怪的的夢，夢見一群魔鬼，他們面目猙獰，赤面獠牙，腆胸疊肚，拿著釘耙棍棒，一個個兇神惡煞，對她拳打腳踢。她驚恐萬狀，四處躲閃，無奈對方鬼多勢眾，他們窮兇極惡身強力壯沒有人性，她一人如何斗得過他們，也無法逃脫他們的魔爪。當(dāng)她驚叫著嚇醒的時候已經(jīng)重重的摔在床下。三哥被她的驚叫聲驚醒，拉開電燈一看，媳婦身邊是一灘鮮血和一個已經(jīng)死亡的胎兒。十個月的擔(dān)驚受怕，十個月的精心呵護照料，未來的希望，生活的信念，在這一瞬間灰飛煙滅化為烏有。痛苦，傷心，悲痛欲絕，三哥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掙扎著平緩過勁來。好在還年輕，孩子會再有的， 他對生活重新燃起希望。

       生活還得繼續(xù)，三哥仍然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慢慢的三哥媳婦愛打扮了，愛出門了。出門前總要在鏡前整峨眉施粉裝，梳妝打扮一番。開始半天不回家，慢慢的整天不回家，后來有時半夜才回家。三哥問她，她理由很多，打牌去了，逛街去了，去朋友家玩了。后來有人在三哥耳邊吹風(fēng)，說外邊有男人與他媳婦往來甚密。三哥用他那笨拙的嘴苦口婆心的勸說，他媳婦如何能聽得進去，伶俐的口齒每次都把三哥駁的無話可說。三哥沒有真憑實據(jù)，管束不住，無可奈何。突然有一天他媳婦一夜沒回家，又過了一天還是沒回家，十幾天過去了仍然沒有回家。三哥打電話不通，發(fā)短信不回，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仍然不見媳婦的蹤影。漫漫長夜，三哥獨守空房盼著等著，不斷地用各種方式尋找著媳婦的下落，始終杳無音信。三哥終于明白，媳婦再也不會回來了。后來聽村里人說在某處曾經(jīng)見過三哥媳婦，蓬頭垢面衣服臟兮兮的，但這僅是個傳言，消息并不可靠，未必是真。三哥又過上了一個人的日子。

       所以三哥靈前凄涼。忙喪事的都是本家近門的男女，還有部分鄰居。我們招呼著前來吊唁的客人，有時談?wù)撝绲囊簧?。不時從別處傳來一兩聲笑聲，沒有多少悲哀，喪事就這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下午火化車去了又來，三哥由一個高大偉岸的軀體變成了一捧骨灰，盛著骨灰的骨灰盒放到了靈堂，骨灰盒前是三哥的遺像。三哥沒有留下照片，他生前沒有怎么照過相，小時候家里窮，他爹娘沒有給他照相的意識，后來長大了在家勞動用不著照相，后來外出務(wù)工雖然照過相但沒有保存下來，唯一保存下來的是身份證上的照片。三哥靈前的照片就是他身份證上的照片翻拍放大的，有點模糊。但那布滿溝壑的上寬下窄的滄桑的臉，花白的頭發(fā)，彎曲的脊背是很容易就能認(rèn)出來的。

      三哥的身體從前是不彎曲的，是高大的挺拔的，因為一次事故他的脊背彎曲了。

      三哥的房子是他的得意之作，雖然與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相比并不是最好的，但它寬敞明亮，是三哥用十幾年的積蓄加上一些外債修建的紅磚鋼筋水泥的瓦房。剛從低矮的土胚房搬到這寬敞明亮的大房子的那天，三哥喜得合不攏嘴，心里像喝了蜜一樣。那時他媳婦還在家，三哥喝了不少酒，丑的黑的臉紅紅的，房子有了，媳婦有了，孩子也會有的，以后的日子不就是蜜一樣的了嗎？幸福的日子不就是這樣的嗎?

      可是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那是他媳婦走了之后，有一天，房子突然塌了，塌的是那么徹底，好好的一座房子，十幾年的心血瞬間就變成了斷壁殘垣。三哥之前聽說過外地有人家的房子坍塌的事情，但沒想到這種災(zāi)難會降臨到他的頭上。那天三哥干了一天活回到家里，喝了點酒吃了自己做的飯，躺在床上便很快進入夢鄉(xiāng)。后來三哥說，他那天夜里做了個夢，夢見媳婦回來了，媳婦又變得勤快了，還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一家人甜甜蜜蜜的過著幸福的小日子。突然一聲巨響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就躺在醫(yī)院里了。

      三哥是被鄰居從廢墟里扒出來的，扒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昏迷，滿身塵土，幸虧一根屋梁橫擋在他身上，不然就沒命了。在醫(yī)院住了二十多天從死神那里掙脫出來的三哥背就彎了。三哥出院那天，來到自己的家，看著好好的房子變成了一片廢墟。再看看自己的身子，蹲在地上啜泣了半天便搬到了他爹娘遺留下的老屋里，也就是現(xiàn)在辦喪事的這個宅子里。這老屋已經(jīng)非常老舊，土胚房，屋頂用一半瓦一半草做的，下雨天有些漏雨，三哥的爹娘去世后這房子就空下來。早就沒人在這里住了，原來打算拆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沒拆，就放一些破舊的東西。后來被三哥的哥哥當(dāng)成了羊圈，三哥出了這樣的事沒了去處，他哥哥把羊趕到別處，騰出來打掃修繕了一番，又成了三哥的家。三哥小時候跟著爹娘在這里住的時候，家里人雖然多，但并沒感到這樣破舊，也沒感到這樣狹小，有父母在的日子除了快樂沒有什么憂郁?，F(xiàn)在狹小的房子住三哥一個人綽綽有余，雖然破點舊點但總算有個住處。三哥搬家很簡單，原來的家毀了，所有的鍋碗瓢盆家具都毀了，就是從廢墟里邊扒出來的幾件能穿的衣服能用的被子和一點糧食，親戚鄰居湊的一點柴米油鹽。

      三哥出事以后我看過三哥兩次，第一次是在住院期間，三哥已經(jīng)蘇醒，三哥說這房子倒塌有預(yù)兆，房子倒塌那天他吃完飯剛躺在床上，就看見一個惡魔帶領(lǐng)著一群小鬼在他面前張牙舞爪吱哇亂叫，說：“拆了他的房子，拆了他的房子”。第二次是三哥搬家以后，我來到三哥現(xiàn)在的家，三哥正坐在房門里，也就是現(xiàn)在三哥放骨灰盒的地方，身體很虛弱，說話中氣不足?？次业絹硌廴t了，眼淚掉了出來，我也替三哥難過，只好勸說。三哥嘆口氣說，房子沒了，孩子沒了，媳婦沒了，身體壞了，看不到希望了。我不知道怎么勸，我知道怎么勸說都不能消除他內(nèi)心的悲涼，只好陪他喝酒。

      三哥住到老屋后精神狀態(tài)一直不太好，經(jīng)常喝酒，有時喝醉，身體恢復(fù)的很慢，半年多才慢慢好起來，但是原來那高大魁梧的身軀再也沒有直起來。為了謀生三哥置辦了一輛三輪車，走街串巷回收廢舊品，據(jù)說生意還不錯，除去自己的吃穿用度還略有結(jié)余。我再次見到三哥是一年后在我回老家的路上，路過一座村莊，正看見三哥弓著身子在路邊收廢品，車子已經(jīng)裝滿，做完這一單生意就準(zhǔn)備去廢品回收點售賣，我們聊了幾句，看樣子精神好多了，他說他現(xiàn)在收廢品掙的錢吃飯沒有問題，每天干完活回家喝點酒，躺下就睡，睡得很香。我勸他少喝酒，他說離開酒不行。

      由于他忙生意，我們簡單聊了一會就分開了。從此以后我再也沒見到過三哥，但是關(guān)于三哥的信息我時常聽到。聽說一個女人與三哥好上了，那女人是有夫之婦，據(jù)那女人說她男人不務(wù)正業(yè)，她不想跟她男人過了，覺得三哥是個好人，愿跟三哥過。家人朋友都勸三哥不要與那女人攪和在一起，三哥不聽。后來聽說那女人走了，把三哥收廢品掙的幾個錢也一起卷帶走了。再后來聽說三哥天天喝醉，從早到晚處于醉酒狀態(tài)。

       三哥就這樣走了。

      三哥親戚朋友不多，喪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第三天下午出殯的時候到了，雖然冷清，但花圈，喪服，骨灰盒，招魂幡也令人肅然，不免悲哀。三哥的骨灰已經(jīng)下葬，墳?zāi)垢叱龅孛嫘纬梢粋€圓圓的小土堆，這就是三哥永久的歸宿了。用不了多久，三哥的墳?zāi)股暇蜁L滿荒草的？。用不了多久，這小土堆就會慢慢變平，與周圍分辨不出彼此。多年以后，還能可能不見痕跡。三哥就這樣走了，品嘗了生活中的苦，經(jīng)歷了生活中的難，經(jīng)受了生活中的惡。

      看著三哥的孤墳，我不禁凄然淚下。以后還會有人記起他嗎？還會有人記起他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嗎？但我現(xiàn)在依然還清晰地記得他緊閉的不愿再看這個世界的雙眼。

      愿三哥在地下安息······

作者簡介：

簡介：李敬堂，教師，講壇耕耘近四十年。（主審：于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