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君，請接受我紙做的青春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有一次開家長會，”他意味深長地說道，心中大約充滿了無限的哀痛和悲憤，他深入地考慮這個問題應(yīng)該不止一天兩天了，“高中的校長都非常直白地說了，這一代人，看起來一點(diǎn)精氣神都沒有，整天萎靡不振，無精打采，老氣橫秋，郁郁寡歡，根本就不像年輕人該有的樣子，一個個看著和行尸走肉差不多，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是我們的教育方式出了問題，還是整個社會環(huán)境出了問題，還是孩子本身有問題？”
      “是嗎？”我驚訝道，“校長是這樣說的？”
      “沒錯，”他道，“而且我認(rèn)為這位校長說得很中肯?！?br />       “自從上了初中之后，過了這么多次母親節(jié)和父親節(jié)，從來就沒見她給我們送給過任何禮物。別說有形的需要花錢買的禮物了，就是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這能不讓人感到傷心嗎？”他繼續(xù)氣憤地鞭撻道，等這一天好像等了很久，“為了以身示范，給她樹立榜樣，我們在每年的母親節(jié)和父親節(jié)，都會給雙方的父母買禮物送去，對這一切的一切，她都熟視無睹，聽而不聞，根本就像沒發(fā)生一樣，和聾子瞎子差不多，你說氣人不氣人？”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小孩嘛，可能還需要一個過程?！蔽乙姞钪缓萌绱藙竦溃么跻驳锰鏅烟艺f幾句話啊，畢竟她還是個孩子。
      “家里的電視，自從她會看電視以后，說實(shí)話，我基本上就沒怎么看過，為什么呢？”他又憤憤不平地說道，心中的怨氣真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奔流千里，“因?yàn)檫b控器長期以來都是被她一個人霸占著啊，她從來都不知道問我們想看什么。其實(shí)，我每天也就是喜歡看半個小時的《新聞聯(lián)播》罷了，其他的節(jié)目我也不想看，更不敢看，因?yàn)榕碌⒄`她看。就是這樣，這么多年，她都沒照顧過我的這個小小要求。小時候她要看動畫片，長大了她要日本動漫，再后來就是看嗶哩嗶哩之類的東西，反正只要她在家，電視就是她的。”
      “哦。”我有氣無力地說道。
      “而且她關(guān)了電視之后，也不讓我們看，因?yàn)樗聪游覀冇绊懰骐娔X，要么嫌我們干擾她睡覺，除非我們把音量關(guān)掉，把她臥室的門關(guān)好，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像兩條死狗一樣。”
      太可憐了，我聽著聽著都覺得不能容忍了。
      “周五的晚上，她玩電腦玩到深更半夜，10點(diǎn)，11點(diǎn)，12點(diǎn)，這都不算什么，小意思，不值一提，有時候玩到后半夜1點(diǎn)或者2點(diǎn)也很正常，反正我們都睡了，我們也管不了，我們也不想再惹那個閑氣了，她愿意幾點(diǎn)誰就幾點(diǎn)誰吧，一切隨便?！?br />       “唉?！蔽抑刂氐貒@氣道。
      “然后周六，白天，悶著頭睡到大中午，甚至是下午，醒來后點(diǎn)個外賣，吃完往桌子上隨便一扔，也不打掃，接著繼續(xù)玩電腦，又是玩到半夜，玩得昏天暗地，咱也不知道她后來都是幾點(diǎn)睡的，反正咱還是管不了，管了就惹氣，管了就要打架?！?br />       “唉！”我有一次嘆息道。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就這樣像個鬼一樣渾渾噩噩地混到周一了，該上學(xué)了，爬不起來了，大人憋著火壓著氣好不容叫醒她了，結(jié)果書包沒整理，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沒做，頭沒梳，臉沒洗，牙沒刷，衣服沒換，就那樣慌里慌張地走了，飯也沒怎么吃……”
      “唉——”我嘆息道，嘆息得都不知道該怎么嘆息了。
      “菜飯都做好了，不端她臉前，她都不知道吃，不喊她十遍八遍，根本就叫不到桌子邊上來。就是吃著飯，她也得打開平板看，一邊看，一邊吃，誰也不讓，誰也不問，只顧吃自己的。不看平板的話，就是打開電視投屏，看她喜歡的東西，還喜得哈哈的——”
      “吃飯的時候，滿盤子里扒拉她喜歡吃的，碰到喜歡吃的吃個死，遇到不喜歡吃的死不吃。還有一點(diǎn)，他打小就不喜歡吃蔬菜和水果，就是不吃，大人磨破嘴皮子也沒用，單喜歡吃魚吃肉吃蝦，一口青菜都不吃，也不喜歡吃雞蛋，尤其是蛋黃……”
      “嗯。”我道。
      這簡直是罄竹難書啊。
      “吃飯的時候，她習(xí)慣于把左胳膊放在桌子下邊，我和她媽都說過她無數(shù)次了，這樣不好，這樣不好，結(jié)果她就是不聽，說多了就會給我們翻臉，再多說一句，就要摔桌子砸板凳了——”
      “有這么厲害嗎？”我不禁問道。
      “別說這個了，就是打爹罵娘的事，也不是沒干過?！?br />        “什么？”我再次驚訝道。
       “你沒當(dāng)過家長，你不知道現(xiàn)在當(dāng)家長的難處和苦處，”他深有感觸地說道，遣詞用句也越來越不講究了，哪個順口就說哪個，看來真是氣壞了，“這哪里是生孩子啊，分明是生了個祖宗，養(yǎng)了個爹，比祖宗還厲害，比爹還惡，再說難聽點(diǎn)，真是豬狗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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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5樓下邊少了一段，看看能不能補(bǔ)上。

      “正因?yàn)樗俏遗畠海曳浅Ａ私馑臑槿?，所以我才會這樣評價她的，或者說才敢這樣評價她的。”他非常正式地冷笑道，看著我都感覺寒風(fēng)刺骨，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說得更直接更深刻一些，她這就是典型的有才無德，比無才有德的人差遠(yuǎn)了，比德才兼?zhèn)涞娜瞬畹酶h(yuǎn)，是千里之遠(yuǎn)，萬里之遠(yuǎn)?！?br />        “為什么要這樣評價她呢？”我趕緊問道，一不小心竟然踏進(jìn)了一個全新的隱私領(lǐng)域，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感覺這對她來說，有點(diǎn)不公平啊?！蔽矣稚埔獾靥嵝训溃瑫r又覺得他有點(diǎn)夸大自己的感受了。
       “知女莫若父，我不會冤枉她的?！彼淇岬卣f道。
       “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的做法?！蔽覔u頭嘆道。
       “有些話和別人不能說，不過和你還是可以適當(dāng)說說的，因?yàn)槟愕淖煲恢倍己車?yán)，肯定不會隨便告訴別人的?！彼β晣@氣而又若有所思地說道，已經(jīng)全然不是平日里的他了。
       當(dāng)然，我非常感激他對我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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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補(b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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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這樣說，她畢竟是你們的小棉襖嘛?！蔽业馈?br />       我知道，我這樣說的話，他會有更多的話要給我說，就為證明櫻桃不是一件真正的小棉襖，至少從前不是，他認(rèn)為不是。
      “哼，小棉襖，這是什么樣的一件小棉襖啊？”他聽后立即仰頭嘲笑道，果然如我所料，頗有當(dāng)年李白仰天大笑出門去的慷慨氣勢，真正的蓬蒿之人是斷然不會這樣嘲笑自己的親生女兒的，他的修為看來還不夠高級，“簡直要了老夫半條命！”
      “人家不是早就說了嘛，有的孩子是來報恩的，有的孩子是來還債的，有的孩子是來報仇的，依照你剛才說的情形，我看櫻桃同學(xué)的情況八成應(yīng)該是這樣的，初中之前呢，她鐵定是來報恩的，是來逗你們兩口子開心的，初中和高中階段呢，她可能是來報仇的，所以才會老是惹你們生氣，一而再再而三地氣你們，再后來呢，包括考上大學(xué)和參加工作以后，我覺得那肯定就是來還債的了，你說是吧？”我樂呵呵地變著法地勸解道，希望他能想開點(diǎn)，看開點(diǎn)，進(jìn)而再變得開心點(diǎn)，把眉頭徐徐展開，別老是揪著這個倒霉的事不放，畢竟要孩子改變不好的積習(x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他還是趕緊化悲痛為力量，著眼于長遠(yuǎn)，盡快地樂觀振作起來好。
      我既心疼他又可憐他，這個早已年過四十的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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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畢業(yè)之后，難道不要車嗎？不要房嗎？不結(jié)婚嗎？”他傻傻地連續(xù)發(fā)問道，猛一看好像和我有仇似的，他這副架勢又差點(diǎn)把我給逗樂了，我可不該他什么欠他什么，他真沒必要這樣對我，“到時候還不是催我的老命，給她源源不斷地輸血？”
      “她小時候要這要那，不給就弄樣，就翻臉，大人是說不得，勸不得，稍微晚一陣子都不行，長大了之后還不是一樣？”他又進(jìn)一步解釋道，說得已經(jīng)有點(diǎn)多余了，也有點(diǎn)小氣了。
      這就是當(dāng)父親的格局嗎？
      當(dāng)然了，具體到這個問題嘛，我可回答不了，因?yàn)橐院蟮氖虑檎l知道呢？尤其是，櫻桃還是個女孩子，名校畢業(yè)的女孩子以后嫁人，要不要家里給準(zhǔn)備車子、房子和其他陪嫁品，這個我就不好說了。
      談到這里，我不禁又想起我自己的終身大事來。人家櫻桃好歹還有個老爹可以倚靠，可以申請接濟(jì)，而我呢，我能靠誰呢？我是靠山山倒，靠河河干，誰都指望不上。正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要想活著只能靠自己。我在大學(xué)校園里足足呆了7年，也沒見哪位省部級高官的兒子喜歡我，更不要說我同時也喜歡人家了，上帝連攀龍附鳳的機(jī)會都沒給我，我還能有什么盼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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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得有一個只知道出憨力干農(nóng)活的老農(nóng)民，他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村支書的女兒喜歡他家大兒子，縣委常務(wù)、常務(wù)副縣長的女兒喜歡他家二兒子，省委副書記的兒子喜歡他家二閨女，只有他的大閨女不小心嫁給了一個農(nóng)村的混子。這個勤勞樸實(shí)的安分守己的老農(nóng)民叫孫玉厚。要是田曉霞不死（犧牲）的話，老孫頭就要同時和兩位省委副書記結(jié)為親家了，然后二流子王滿銀就要成為吳仲平的姐夫了，戲精孫玉亭（孫玉厚的弟弟）就要成為吳仲平的丈叔了。
      有一位叫路遙的人一臉嚴(yán)肅地說，這就是平凡的世界。
      歐洲大地在很長的一段時期里，星羅棋布地生長著幾千個所謂的國家，每個國家大概都有自己的王子和公主。我是說，歐洲的童話真的不能算童話，比如著名的《灰姑娘》，尤其是和《平凡的世界》的后半部相比，更是小巫見大巫了，且大有班門弄斧之意，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作家當(dāng)中誰最幽默？
      路遙要是第二的話，絕對沒人是第一。
      是的，老話早就說了，說書唱唱，不能抬杠。
      不能抬杠，誰抬杠誰就是自找難看，自討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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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脾氣秉性是改變不了的。”他下結(jié)論道，很快就打斷了我的思路，把我從天馬行空的混亂狀態(tài)中解救了出來。
      “我感覺，或者說我建議，你應(yīng)該多往好的方向想一想，”我努力地勸道，也是竭盡全力地把櫻桃今后的表現(xiàn)想象得更輝煌一些，好給他畫一張美麗的大餅，以求達(dá)到望梅止渴的效果，“上海交大畢業(yè)的學(xué)生，前景應(yīng)該好得很，以后留在大城市根本不是什么大問題。況且，她以后考研或者讀博的可能性也很大——”
“哼?！彼帽亲影l(fā)出了這種聲音。
      “說不定她今后一個月掙的錢，比你一年掙的錢都多呢。”我緊接著開玩笑道，同時也覺得這并不是什么異想天開的事，名校畢業(yè)生拿高薪根本就不稀奇，甚至說是一種很普遍的現(xiàn)象。
      “我說的不是錢，你要知道，”他繼續(xù)擰巴著說道，有點(diǎn)不領(lǐng)我的情，“而且這也不單純是錢的問題?！?br />       “我知道這一點(diǎn)，”我高聲反駁道，也不在意他的上級身份了，這個時候我們在思想和人格上是完全平等的，他甚至也不比我強(qiáng)多少，盡管他虛長我十幾歲，“不過我覺得能掙錢這件事本身就能說明很多問題啊，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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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學(xué)習(xí)成績之外，她要是各個方面真的不行，特別是人品和道德方面不行，最后在大城市根本混不下去了，那才真的說明她的人生大體上是失敗的，對吧？”我小嘴巴巴地和他講道，企圖一鼓作氣說服他，讓他別把自己的女兒想象得那么差勁，那么不堪，“可是呢，她要是以后混得風(fēng)生水起呢？”
      他沒怎么吭聲，估計(jì)是不想搭理我的意思。
      “她要是混得比你想象的要好許多呢？”我繼續(xù)發(fā)問，興奮之際竟然忘記了什么叫蹬鼻子上臉。
      他繼續(xù)沉默不語，不過臉色已經(jīng)有點(diǎn)變化了。
      “你也不能總是用老眼光看待她吧？”我接著發(fā)揮道，搞得自己好像是在參加大學(xué)里的某個辯論賽一樣。
      他聽著聽著就變得更加沉默了，難道他覺得我說得有道理？
      “要知道人是會變的，或許她在內(nèi)心深處還是清楚地知道你是對的，你做什么都是為了她好，可是她不好意思低頭向你認(rèn)錯，這也是有可能的呀，對不對？”我趁熱打鐵道，越說越覺得自己口才好了，而且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的，自我感覺良好這句話說的就是我，“我還是說，小孩子嘛，尤其是女孩子，很多時候是拉不下那個臉來的，畢竟面子薄嘛，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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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shí)我真心想說的是，或者我想悄悄地夾帶的一點(diǎn)私貨就是，我雖然很喜歡他，可是我也拉不下臉來直接說這個事啊，對吧？這都是一樣的道理，在本質(zhì)上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換言之，我縱然是再喜歡他，再迷戀他，再離不開他，我也不可能找個機(jī)會拉著他的手厚顏無恥地主動對他說，我就想做個為眾人所不齒壞女人吧？
      我還沒瘋狂到那個可怕的程度，目前來講。
      “嗯，你說得對。”他輕聲回應(yīng)道，心明顯開始軟了。
      我的話他要是不聽，這個世界上他還會聽誰的話呢？難道是可親可敬的姚大夫？或許吧，但愿吧，祈禱吧。我已經(jīng)確切地知道我對他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了，盡管我從來都沒有濫用過這種意外得來的超強(qiáng)能力。眾所周知，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事不可做盡，話不可說盡，人生如此爾，文字已其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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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真的，我認(rèn)為櫻桃應(yīng)該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女孩子，你要給她足夠的成長時間才行，”我繼續(xù)好為人師地說道，好像我比他還要聰明幾分，還要懂得如何教育子女，“這就好比大自然中存在的各色花朵一樣，有的花是迎春，是玉蘭，是牡丹，是連翹，只要南國來的春風(fēng)稍微那么一吹，花就自然而然地開了。有的花是薔薇，是石榴花，是花期很長的月季，需要天氣再暖和一點(diǎn)才會開。有的花是荷花，是茉莉，是曇花，是夜來香，要在夏天才會開放得比較好。有的花是桂花，是夾竹桃，是美人蕉，是菊花，要經(jīng)過秋風(fēng)的吹拂才會自如地盛開。有的花則是傲骨的梅花，只在天寒地凍的天氣里開放——”
      “你這是寫詩呢？”他開口笑道，那神情真把我給迷住了。
      烏云散去，紅彤彤的太陽重又普照大地了。
      “沒有啊，”我趕緊同樣笑道，“隨便說說而已?！?br />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轉(zhuǎn)而又極為不屑地說道，真是仆人眼里從來就沒有什么大英雄啊，他錯就錯在離櫻桃的生活太近了，天天都看著她，又是她的親爹，所以才不把她當(dāng)回事的，我覺得事情就是這么回事，說起來也沒什么特別深奧的地方，“說到底，還不是仗著那點(diǎn)小聰明啊?！?/td>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要不這樣吧，你到辦公室里稍微坐一會，好歹喝口水，你先消消氣，省得一會開車的時候分心，如何？”我大膽地建議道，暗中又存了一點(diǎn)點(diǎn)私心，希望他不要看破，更不要點(diǎn)破。
      “嗯，可以啊，”他略加思索后便非常爽快地答應(yīng)道，“反正醫(yī)院那邊暫時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情，要我做。”
      我以為這個轉(zhuǎn)變來得太可笑了，他剛才還裝模作樣地要走呢，貌似不愿意和我有任何多余的牽扯，大約是怕別人誤會的意思，這會子一聽我的胡亂建議，立馬就決定留下來歇一會了，意志真是太不堅(jiān)定了，心性真是太不專一了。這叫我說什么好呢？一時間，我感覺他就像個沒腦子的農(nóng)村老娘們一樣，逮著對脾氣的就聊起來沒完了。
      反觀我呢，這回表現(xiàn)得也像個纏人的拉拉秧一樣，不光扯起來沒邊沒沿的，而且深入他所掌管的領(lǐng)域之內(nèi)的話題未免也太多了些，連及時抽身都已經(jīng)變得很困難了。我們聊得正熱火朝天著呢，我怎好說走就走，一下子就冷了下來呢？
      戛然而止，是不對的，也是不禮貌的。
      不過呢，先前已經(jīng)從辦公室里出來了，現(xiàn)在突然再折回去，好像說出去這都是個天大的笑話，不是嗎？
      又不過呢，我也是為了他好，因?yàn)槲铱此貏e想說，今天，這次，對我。這很難得。本來就是個意外嘛。要知道，一開始都要各奔東西了，誰也不怎么搭理誰了。好可笑，好有趣，好難忘啊。
      再不過呢，生活是沒有邏輯可講的，其實(shí)做什么都沒錯。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我并沒有像平時那樣習(xí)慣性地拿起手機(jī)看時間，我怕他嫌我覺得聊得時間太長了，有點(diǎn)不合適，孤男寡女的。我顯然是在刻意地回避矛盾，對可能引起尷尬的事情自欺欺人地選擇了視而不見，我沒必要沒事找事，就剛才做出的也許是錯誤的決定給出相反的看法。
      當(dāng)亂不亂，也有后患，更有后悔。
      他緩步走在后邊，像個傳說中的君子一樣，我快步走在前邊，像個想象中的淑女一樣，我得去搶著給他開門才對路，不能讓他給我開門，這點(diǎn)覺悟我還是有的，尊老愛幼嘛，男士優(yōu)先嘛。不過我立馬就遇到了一點(diǎn)小麻煩，鑰匙好像打不開鎖了，怎么都打不開，真可惡，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不給力。他安靜地等在我身后半米左右的距離，什么動作都沒有，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看著我的后腦勺、后背、后腰、大小腿的后部和鞋后跟等。讓他隨便看吧，反正我身后也沒長眼睛，不用考慮和他對視的問題。他不想催促我，也用不著催促我，他要給我留足想辦法解決問題的時間。我稍顯著急地再次試了幾下，先使勁左右搖晃那把無能的鑰匙，不行，再輕輕上下晃動鑰匙，還是不行，退出來，再插進(jìn)去，反復(fù)幾次，然后再上下左右地晃蕩晃蕩，依然不行。我無奈放棄了，沒別的辦法了。臉上細(xì)密的汗珠子也給弄出來了，我都察覺到了。他不慌不忙地說道：“我來試試?！焙冒?，讓他試試吧，此刻我身邊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先用我的鑰匙輕輕地試了一下，不行，又換著角度試了幾下，還是不行。然后不得已，他掏出自己的鑰匙，穩(wěn)穩(wěn)地插進(jìn)去，奇怪，很順利，一下到底了，然后往左一旋，“啪嗒”一聲，鎖開了。高興之余我脫口說道：“怎么你的鑰匙可以，我的鑰匙就不可以呢？”他聽后隨手又把門鎖上了，然后要過我的鑰匙又像剛才那樣試了起來。奇怪的是，這次竟然非常順利就打開鎖了，一點(diǎn)周折沒費(fèi)。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來了。我關(guān)上門，學(xué)著他的樣子也試了幾下，仍然非常順利，真是讓我感覺無所適從了，這叫什么事??？我的鑰匙剛才是不是犯神經(jīng)病了？我想，應(yīng)該是的?；蛘撸谒媲昂π吡?，發(fā)揮失常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好吧，使勁想象一下，現(xiàn)在如果是他主動給我開門，遇到鑰匙打不開鎖的情況，那么我會怎么站在他身后，靜靜地看著他呢？
      他比我高不少，更適合我在他身后看他。他穿的是象牙白的短襯衣，薄牛仔面料的黑褲子，黑色的腰帶，平實(shí)的銀灰色的腰帶頭，一雙幾十塊錢的黑色網(wǎng)眼面料的灰底運(yùn)動鞋，如此而已。別的就沒什么了，普通的衣服里面包裹的就是一個普通都身軀，普通的身軀上頂著一個我以為是不平凡的比較有趣的腦袋。
      這個問題無聊嗎？
      我覺得不無聊，生活中比這無聊的事情多了去了。
      喜歡一個人，當(dāng)然會關(guān)心他的衣著了。
      而且，這只是冰山一角，值得關(guān)心的地方也多了去了。
      人啊，總是會喜歡上一個自己配不上的人。
      不過，眼下，我們之間的差距并不大，我深深地以為。比如說吧，略舉一例，我現(xiàn)在是非常年輕，足足比他小十幾歲，可是他也曾經(jīng)年輕過呀，不是嗎？他會老，難道我就不會老嗎？真實(shí)的情況是，我們會一樣老下去，而且是以相同的速度老下去，最直接到證據(jù)就是，他永遠(yuǎn)都比我大十幾歲，這是恒定不變的。相對速度，對，物理老師都教過這個問題，我就不再多說什么。所以，早出生些，晚出生些，只要兩個人能夠見得上面，說得上話，其他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那么什么才是問題？
      我站在你面前，你不懂我，這才是問題。
      嗯，其實(shí)，我回家之后有充足的時間再細(xì)細(xì)地考慮這個問題，現(xiàn)在壓根就不用著急。牛羊吃草都喜歡反芻，一遍一遍地咀嚼，吞進(jìn)去，吐出來，咀嚼咀嚼，再吞進(jìn)去，如此循環(huán)多次。有時候我得跟這些可愛的動物們學(xué)著點(diǎn)，遇事先不要著急，一定要慢慢來，沉住氣，回頭再慢慢地咀嚼咀嚼。必須要知道，現(xiàn)在迫在眉睫的任務(wù)就是，我要盡快地再次打開話匣子，好給邀請他留下來的古怪行為補(bǔ)充一些冠冕堂皇的能夠拿得出手的證據(jù)，或理由，或說辭，或什么都不是。
      我方才就說過一遍了，生活不需要邏輯，謊言才需要。
      我想讓他進(jìn)屋，和他好好地聊一會，這就是生活。
      我不管別的，也不在乎別的。
      可問題是，在和他繼續(xù)聊天之前，我為什么要喋喋不休地說這么多廢話呢？這個行為真的是破天荒了，絕對是第一次。
      還不是因?yàn)樽鲑\心虛嗎？沒別的原因，我承認(rèn)。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她從來都不會按時完成暑假作業(yè)或者寒假作業(yè)，”他蒼白無力地嘮叨著，企圖掩蓋心中的不良動機(jī)，他當(dāng)然察覺到危險了，一種他求之不得的危險氣息，“每到暑假或者寒假，一次都不會落空，她都是玩得昏天昏地的，從來不提寫作業(yè)的事，直到快開學(xué)，火燒眉毛了，她才想起來寫作業(yè)——”
      我笑而不語，盡情看著他表演。
      “你想想，那能寫得完嗎？”他大聲問道。
      “肯定寫不完?！蔽遗浜系?。
      “就是呀，怎么能寫得完呢？”他氣憤地說道，好像又回到了一開頭的狀態(tài)，“就是大羅神仙下世，也寫不完啊?！?br />       “唉，這孩子?！蔽覈@道。
      “寫不完就寫不完，她就那樣去上學(xué)了，你說憋不死人？”他用最輕柔的模式咆哮道，“而且她一點(diǎn)都覺不著，不認(rèn)為這樣做是不對的，就那么直頭上學(xué)去了——”
      “擱以前，咱哪敢呀，是不是？”他皺眉道。
      “確實(shí)挺頭疼的?！蔽乙舶櫭嫉馈?br />       “時間長了，老師也不問了，我們也不管了，一切都放任自流了，隨她的便，我們根本管不了，問不了啊！”他大聲說道，又開始變得焦慮不堪了，又開始身臨其境了，好像櫻桃就在眼前氣他。
      “學(xué)習(xí)成績呢？”我有意問他。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那個，還行吧，沒低于班級前三名。”他低聲說道。
      我知道，家丑不可外揚(yáng)，不看輕易外揚(yáng)。
      “那你還想怎么著?。俊蔽页靶Φ?。
      “態(tài)度，謙虛好學(xué)的態(tài)度得有啊，是不是？”他接著咋呼道，一點(diǎn)也不在乎自己的臉面了，“你至少得尊重一下老師吧？”
      我就知道他會提到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因?yàn)榕俗钤诤醯挠肋h(yuǎn)都是態(tài)度問題，而不是什么所謂的事實(shí)，其實(shí)他現(xiàn)在就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女人，因?yàn)樗男膽B(tài)就是女人的心態(tài)。他對最后的結(jié)果熟視無睹，卻死死地盯著中間的過程不放，看來真的是被櫻桃這個怪孩子給氣壞了，而且還不是一天兩天，一回兩回，而是經(jīng)年累月，綿綿不絕，到猴年馬月也不會消失。好吧，暫且讓我好好地理解他一下吧，這個可憐的父親，我必須得做到善解人意了。
      “那是。”我道。
      “她有時候在課堂上睡覺，老師就打電話找我，鄭重其事地非常嚴(yán)肅地告狀，叫我一定得管管她，可問題是我能怎么著??？”他鐵青著老臉抱怨道，情緒依然很激動。
       “我管得了我自己，我管得了她嗎？”
      “也是，誰能管得了誰啊？”我道。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人要不要臉，閻王都難管?！蔽蚁肫鹆诉@句話。我估計(jì)他心里應(yīng)該也是這樣想的，只不過沒好意思說出口罷了。
      “你就一次沒說過她嗎？”我問。
      “說過，說過一次，而且就說過那一次，”他直接呵呵道，看那意思心里對女兒的反感已然結(jié)成繭子或凍成冰了，一時半會恐怕是解不開或化不了啦，“然后她告訴我說，老師講的東西她都懂，剛好她又困得要命，所以就睡了，也不是有意要和老師過不去——”
      “人才?！蔽业?，語氣很是模棱兩可。
       “我看是不通人性的蠢才！”他直白地罵道。
       “小聰明，大愚蠢，朽木不可雕也?！彼从值?。
       “不是，聽你這么一說，我感覺櫻桃也夠可以的啊?！蔽野胝姘爰俚卣f道，決意要拿他窮開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