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君，請接受我紙做的青春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哎呀，這個不能說，那個不能提，說什么都不合適，我真不知道站在一群人當中該怎么和Y君恰當?shù)亓奶炝?。索性還是一切都聽周坤的意思吧，他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盡管很多時候他說話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頗有些上夠不著天和下?lián)撇恢氐囊馑?。另外，回頭他說什么時候走，我們就什么時候走，堅決做到步調一致，協(xié)同行動，以示我們幾個人之間的團結和有愛。反正Y君不在的時候，他就是我們的頭，他有責任有義務代表我們發(fā)聲。
      “嗯，這兩天的情況還不錯，好針好藥也都用上了——”Y君神情異常莊重地說道，疲憊之意油然而生，頹廢之態(tài)顯露無遺。
      “現(xiàn)在看著還比較穩(wěn)定——”他隨后又道。
      這不過都是寬人心的話罷了。
      雖然病人很可能聽不清大家的談話，弄不懂我們話里的意思，但是Y君顯然也不想當著他老爹的面把實際的情況都講出來，他總不能說“我看也沒幾天活頭了”吧？雖然事是那個事，這個倒不假。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這個屋子不知道死過多少人了，兩張病床都是，不知道被多少死人安靜地睡過了，一想到這里我就感覺渾身不自在，嗓子眼也堵得難受，好像有口濃痰卡在那里了。害怕的感覺倒是沒有，我一點都不怕，真的。雖是大白天，但是屋頂?shù)娜展鉄羧奸_了，估計這里的燈是24小時都不會關的。上午溫暖的秋日陽光從南邊的大窗戶照進來，把整個房間都點亮了。墻自然是雪白的，尤其是一人高的地方以上，再往下就明顯不行了，污漬就比較多了。人氣同樣不缺乏，一屋子都是人，陽氣滿滿的人，除了兩個躺著不能動的病人之外。兩位病人的陪護人員和Y君這邊來看望的人，差不多擠滿了這個標準的病房。
      我現(xiàn)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該想些什么。
      又一個生命就要在這里逝去了，像一片黃了許久的樹葉。
      病床南邊靠西墻位置處的鐵皮子床頭廚上七七八八地擺滿了大小不一的三個杯子、兩個不銹鋼的碗、一雙黃褐色的竹筷子、一大塑料盒的棉簽、兩瓶簌口水和各種各樣的藥品，還有一些其他的零碎物品，都是病人眼下需要用到的東西。很明顯，病人的大小便已經完全不能自理了，因為柜子上還壓著一包成人尿不濕，這也是屋子里氣味難聞的原因之一。
      人到臨死，尤其是重病的人，談何尊嚴??？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照例，Y君又把老爺子的病情簡單地介紹了一遍，這是必經的程序之一，盡管他此前可能已經說過無數(shù)遍了。沒辦法，誰來誰都會問一下這個問題的，這也是人之常情，都是常規(guī)性的操作嘛，要不然人家來了之后都聊什么呀？總不能直接扔下東西和錢就走吧？
      “反正現(xiàn)在就是這個情況，前兩天醫(yī)生還問恁嫂子呢，還進重癥監(jiān)護室吧？”但見他非常淡定地說道，好像說的是別人家的事情，可見他已經把里里外外的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考慮透徹了，應該沒什么大的障礙和疑慮了，“然后恁嫂子就問我，到底進還是不進？”
      “這個事，應該醫(yī)生當家呀——”周坤嘟囔道。
      “哦，對了，嫂子本身就是醫(yī)生——”他又醒悟道。
      “哎，不對，嫂子怎么又問你呢？”他迷糊道，徹底暈了，說話的時候嘴都有點不當家了，小小地結巴了一下。
      我在一邊聽了之后都想當場發(fā)笑呢，這么簡單易懂的問題，他竟然愣是沒聽明白，唉，真難為他以前怎么領導劉艷，現(xiàn)在又是怎么領導牛海的。事實已經再清楚不過了，人家主管醫(yī)生既然問嫂子，那肯定是覺得嫂子是內行啊，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對吧？而嫂子轉頭又問Y君，肯定因為Y君是老爺子的大兒子呀，大主意歸根結底還得大兒子拿呀，是吧？這些淺顯的問題還用再掰著人家的嘴使勁問嗎？
      瞧見了沒有，兒子的重要性這個時候就體現(xiàn)出來了。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另外還有一點，我感覺也是比較好理解的，既然這個問題被提出來了，那就充分說明進不進監(jiān)護室其實已經無所謂了，進去也無非是多糟蹋幾個錢罷了，實際意義并不大。如果必須得進的話，或者進了之后能使病情很快好轉的話，醫(yī)生根本不會用這種方式說話，人家會比較肯定地建議最好進監(jiān)護室。
      問，就說明沒必要了。
      聽話要聽音，鑼鼓要聽聲。
      “因為恁嫂子是兒媳婦，不是女兒?！盰君點破道。
      “噢，也對——”周坤點頭道，聲音也隨之變小了。
      他終于明白自己傻在什么地方了，這也算是一種進步吧。
      “送老的衣服都準備好了——”Y君又小聲地對我們說道，其中主要是對周坤說的，他們都是本地人，這個習俗他們都懂。
      我聽到這句話了，心中突然一激靈。
      其實我們臨沂那里好像也有這個習俗，就是提早給將要過世的老人準備壽衣、壽鞋和壽帽等物品。提前壘砌的墓叫喜墓，提前準備的棺材叫喜棺。做喜棺時，出嫁的女兒要送來煙酒等禮品給木匠，這叫送翻棺禮。有句老話是這樣說的，“人過六十不解板，兒孫好大膽”，凡事都得有個提前準備，特別是喪事更要如此，不能單等老人這邊咽氣了，伸腿了，那邊再手忙腳亂的。我們那里有很多老人年紀大了往往就會發(fā)愁，怕自己死后不能很好地下葬，這個時候兒女們若是能知曉老人的心思，提前做個像模像樣的喜棺，給老人“沖一沖”，通常都會讓老人滿意的。老人一旦沒有后顧之憂了，心情肯定也會變好的，多活幾年也是正常的。所以，這種喜棺也叫做長壽棺。
      我想，Y君給我們說送老衣服的事，應該是不怕老爺子聽見的，說不定老爺子聽到這些話之后，心中還會感到十分欣慰呢，覺得兒子孝順他，理解他。像去世之后究竟埋在哪里的問題，這恐怕都是老爺子現(xiàn)在最關心的事情。人之將死，想的最多的無非就是各種后事了。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唉，多情總被無情惱。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是，有些事也該提前準備準備，要是需要的話?！敝芾るS即附和道，他這回說話倒顯得有窩有坑了，一點都沒跑偏。
       “看樣子是需要?！蔽倚恼f。
      好多人都曾說過，非常傷感地說，想要看看璀璨的人間煙火。仔細看吧，慢慢體味吧，好好想想吧，這就是人間煙火當中的一種，純粹屬于生離死別的一種，很快就要陰陽相隔的一種。一方就要長眠了，大概率是在糊涂中離去，一方卻怎么也睡不著，哪怕是再困再累也睡不著。滴不盡的親情淚啊，喝不盡的忘情水，道不完的心里話啊。一方是不舍啊，千般不舍，萬般留戀，眼淚一直在眼眶里打轉轉，一方是愧疚，深深愧疚，愧疚在過去如流水般的時光里，沒能好好地照顧差不多一輩子都處在艱難困苦中的老父親。滿臉虛浮之氣的馬上就要油盡燈枯的老父親啊，憔悴，枯槁，干癟，因重病躺在千萬人躺過的鐵床上，奄奄一息，胸中只剩下幾口污濁的老氣，很多時候還喘不上來，當兒子的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老人家在那里活受罪……
      啊，這是一番怎樣催人淚下的場景啊？
      或許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的滋味吧。
      他愛他的老父親，我愛我的老父親，都是一樣的老父親。
      這種老父親無能，沒本事，不會說話，不懂賺錢，也沒見過什么世面，沒有大聰明，缺乏小智慧，只是一介農民，草木之人。這種老父親有時迂腐不堪，有時固執(zhí)得要命，不光抽煙，很孬的煙，還喝酒，很廉價的酒，特別是年輕的時候更是這樣。這種老父親，等真的老了以后，卻只剩下卑微至極的笑容了，缺牙少齒的笑容，可憐巴巴的笑容。這種老父親小病略微看一下，一般是到衛(wèi)生室里，大病絕對不愿意到大醫(yī)院看，死了就死了，不想落個人財兩空。這種老父親，死了就死了，不愿意給孩子添負擔，添心事。
      這種老父親，死了就死了，世上沒有幾個人知道。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他的老父親，最北，到過濟南嗎？
      最南，到過徐州嗎？
      最西，到過微山嗎？
      最東，到過臨沂嗎？
      臨沂，沂蒙，一處每個山頭似乎都飄著沂蒙山小調的地方，一處盛產沂蒙大妹子的地方，這個老頭子到過嗎？
      草木之人啊，誰又在乎這種人呢？
      這是一輩當過社員的人，這是一輩出過義務工的人，這是一輩交過公糧的人，這是一輩拉過地排車的人，這是一輩挨過餓的人，這是一輩只知道在土里刨食的人，這是一輩差不多和《平凡的世界》里孫少安、孫少平同齡的人，這是一輩兄弟姐妹比較多的人，這是一輩愛吃煎餅卷咸菜的人，這是一輩生育我們、養(yǎng)育我們的人……
      如今，這輩人中的一個，就要走了。

直擊沃爾沃(直擊沃爾沃)

沃爾沃：30萬購車 10天趴窩
4月初，客戶在菏澤六星沃爾沃4S店里花費30多萬購買沃爾沃S90一輛。第10天，車輛出現(xiàn)無法啟動情況。后十天內，車輛連續(xù)出現(xiàn)6次無法啟動情況。4月23日，拖車到4S店至今無人給解決問題，很無語。
新車10天就出現(xiàn)無法啟動情況，以后還會不會出現(xiàn)其他漏洞缺陷，如果不是質量問題，為什么這么長時間修不好。如果發(fā)現(xiàn)其中的問題，為什么不敢保證修好。
客戶的訴求很簡單：修好車，保證不再出現(xiàn)車輛無法啟動的情況；如果修不好，退款。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想到這里，我傷感不已，鼻子不禁一酸。
      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我大肆傷感的時候。
      我得忍住。
      幸好有口罩，可以蓋蓋臉。
      于是，我收斂了一下情緒，重又看了一眼老爺子。
      老爺子這個比較素雅和大方的稱呼，似乎用在德高望重的功成名就的老人身上比較合適，旁人聽著也舒服，至少也應該是稱呼城里那些有退休金和低保金的老人的，委實不該用在Y君的老爹身上。不是他老爹配不上這個稱呼，而是這個稱呼配不上他老爹。所以，我還是喊眼前這個垂死的老人一聲老頭子吧，或者干脆叫老頭比較好，我感覺老頭子似乎應該是旁邊那位老太太，即Y君的親娘，她老人家的使用專利。反正只是我心里如此想的，別人也聽不到我的心聲。
      這個可惡的老頭，光是想怎么稱呼他，就費了我半天的勁。
      那么，眼前這個行將就木的農村老頭，他一生中最驕傲的事情是什么呢？他年輕的時候娶媳婦的事就不好再提了，畢竟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黃歷了，和我關系不大。現(xiàn)在就單說一件事吧，是不是他大兒子在那個年代一舉考上大學本科的時候？是不是他大兒子有幸找了個城里的醫(yī)生當媳婦的時候？是不是他有了小孫女櫻桃的時候？我又往后邊多想了想，如果櫻桃是個男孩就更好了，那樣的話老頭肯定能高興死的，散紅雞蛋都能散滿莊子。還有，他接連生了三個兒子，這是不是他一生最大的驕傲呢？我覺得吧，應該是這樣的，因為擱農村來講有兒子好像比有什么都重要。抖音上有句調皮話比較流行，其實說得也挺在理的，在農村，兒子就像核武器，這玩意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講到這里你應該能明白了，我為什么對這個事情如此在乎，又想得如此之多，之深入，因為我們家就是只有三個女兒，沒有一個男丁。“絕戶頭”這幾個刺心挖肉的字，雖然我沒當面聽到過，但并不代表別人在背后沒說過。
      就算沒親口說過，也指定有人想過。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試想一下，如果我們姊妹三個都穩(wěn)妥地出嫁了，老母親在百年之后，老家的房子怎么辦？老家的那點地怎么辦？按照法律的規(guī)定，這些東西是應該交回村集體，那么按程序交回去之后，村里就永遠沒有這家人了，就像這家人從來沒在這個村活過一樣。如此想想，豈不是讓人覺得很是悲涼？人活一世，又是為的什么？
      好吧，據(jù)說只要農村老家的房子不倒塌，子女是可以繼承這個房子的，可問題是，我們都是女孩兒，誰會在結了婚之后再跑去老家居住呢？況且我們在結婚之后一旦有了孩子，孩子又隨了丈夫的姓，怎么好再回農村老家去摻和繼承房子的事情呢？至于曾經耕種過的地，那些在過往的歲月里灑下無數(shù)汗水的地方，就更不要多想了。
      我不是在乎那點財產，而是割舍不下那份鄉(xiāng)情。
      也不是我矯情，我就是在那片土地上長大的。
      當然了，以后我的孩子大概率對農村的土地和房屋是沒有什么感情的，這是完全可以預測得到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用過于在乎這些凡俗雜亂而又撕扯不清的東西，只要盡情過好現(xiàn)在的日子就行了。
      俗話說得好，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乃平平無奇的一介女流，要家境沒家境，要本事沒本事，以后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好好地相夫教子，此生也就差不多了，我似乎用不著為老家的房子和地操什么心。說到底，那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在老母親去世后，誰愿意占誰就占去吧。我想，最后的結果，最可能的結果，無非就是賣幾個小錢了事，不會再有什么別的意外了。
      千年土地八百主，田是主人人是客。
       最多，有兒子的是個長客，沒兒子的是個短客。
       而無論長客還是短客，最后都得像眼前的這個農村老頭一樣，暈暈乎乎地躺在病床上等著伸腿咽氣，與此同時，還不得不被熟悉的和不怎么熟悉的人圍觀、議論、同情、惋惜等等。想想也是，任憑人生再怎么瞎折騰，哪怕是翻江倒海，虎躍龍騰，沖上最高神壇，最后的結果也都是一樣的?；蛟S人世間最公平的事情就是死亡了，時辰一旦到了，任誰也留不住。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牛奶和水果，Y君不能不要，這些東西也不值錢，頂多就是個意思罷了。錢，是裝作信封里的。信封，是裝在牛奶盒子里的。出了醫(yī)院的大門之后，劉艷給他打了個電話，說錢裝在哪里了。他在電話里略微客氣了一下，也就罷了，他反正也送不回來了。
      我們回到單位的時候，防空警報準時響了。鳴36秒，停24秒，反復3遍一個周期，總共響了3分鐘，這是空襲預報的信號。
      “哎，忘了問了，是誰撿了你的車牌子？”劉艷在臨下車的時候突然問起來周坤，真是讓我佩服不已。
“光明大道和武夷山路交叉口，”周坤立馬搞笑道，一排大白牙全都暴露出來了，像只大號家養(yǎng)的兔子一樣，也不著急去停車了，他遭遇到的問題他自然是最關心的，“的東南角，的一家全國連鎖，的大型商業(yè)機構，的一個分支里面，的一個男性工作人員——”
      他是跟Y君學的，Y君就曾在他跟前用過這種說話方式。
      他記得可真清楚呀，哈哈，看來這個教訓沒白領受。
      人與人之間，真是千差萬別啊。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從小到大我學過很多種修辭手法，包括比喻、擬人、夸張、排比、對偶、借代、反問、對比、反復、雙關、通感、頂真、互文、回環(huán)、移情、象征、寄寓等，但是行文至此，我不想再刻意地使用其中任何一種修辭手法了，我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平鋪直敘就行了。有一說一，實話實說，心中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應該是對Y君最大的尊重和體諒來。語文老師辛苦教過我的東西，還是悉數(shù)還回去吧，因為我已經用不著了，我的眼里現(xiàn)在只有最為樸素的現(xiàn)象。
      而且，現(xiàn)象即本質。
      形式雖然也很重要，但我已經不需要它了。
      所以，越往后的內容越像日記，也越觸目驚心。
      9月21日這天下午下班后大約十來分鐘吧，我因為一件公事從別的地方趕回單位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我不小心把鑰匙忘在辦公室了。我的心里很是著急，感覺嗓子眼也渴得要命，恨不能立馬淘井喝，因為沒有鑰匙我就騎不了電動車。即使我不騎車子，咬著牙走著回家，到頭來也進不了門。非常不巧的是，偏偏我的同居好友孫露穎和王新麗今晚都有事，也沒法來凱潤小區(qū)給我開門。可是，我又不想做出著急忙慌的可憐樣子來，盡管也沒人看見我的倒霉樣子，此時。
      那么，我該給誰打電話求助呢？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周坤嗎？
      他此刻應該正忙著給老婆孩子做飯呢，說不定渾身都是濕漉漉的汗水，他不可能丟下熱鍋來幫我，味這樣一個女人。
      牛海嗎？
      他此刻或許正忙著去約會呢，聽說最近單位里又有好事者給他介紹對象了，也不知道誰這么沒眼力，非要幫著給他這種悶葫蘆找媳婦。如果他正忙著干這個事的話，他也不可能來給我這個老姐送鑰匙。雖說年輕人的腿腳最為利索，可是年輕人的心往往也是最懶的。我和他沒有那個太深的交情，我還是別麻煩他了。
       劉艷嗎？
       她這個大姑娘倒是個典型的熱心人，只可惜人家已經不在這個屋里辦公了，手里自然就沒有這個屋的鑰匙了。
      想來想去，我還是覺得直接求助Y君最為靠譜，他不僅會把我的事當回事，而且會非常高興看到我把鑰匙忘在辦公室里了。他終于又有可以大肆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了。他平常想和我搭話還愁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呢，這回機會從天而降了。我猜，他此刻很可能在醫(yī)院的病房里呆著呢，這個時候他應該沒什么太忙的事，除了喂老頭吃飯之外。蹲在醫(yī)院病房里伺候老頭的人多著呢，我知道，正常情況下也不差他一個人。如果他沒在醫(yī)院的話，那么他也應該在去往醫(yī)院的路上。他回家的可能性并不高，我感覺。
      他家在西苑小區(qū)。
      電話通了，我說了，他一口就答應了。
      沒錯，他正在趕往醫(yī)院。不過不是從單位趕往醫(yī)院，而是從西苑小區(qū)趕往醫(yī)院。他從家里做了飯，拿給老頭吃。下午的時候，他早走了一會兒，為的就是給老頭做飯。不過，當時他并沒有告訴我他早走的具體原因。正好我也沒問他。我不能一點小事就問他。我得自覺，我得注意形象，我不能動不動就和他聯(lián)系，和他說話，和他交流，這樣不好。他是我的上級，我是他的下級，這一點絕對不能忘了。大家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在這個問題上一點都不能馬虎。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我是用非常平淡的語氣和他通話的，話說得也比較官方和正式，真是連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我敢保證旁人是一點貓膩都聽不出來的（其實到目前為止也沒什么貓膩可言），我可拿不準嫂子姚慧是不是就在他身旁守著，據(jù)我所知，他們兩口子感情好著呢。
      真的，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不開船也得小心，這要成為一條鐵的規(guī)則。
      都說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王陽明老先生這話真是講到點子上了，可謂是一字千金，錚錚作響，在空有力，落地有聲，誰不服誰就會輸?shù)帽容^凄慘，敗得比較難看，最后難免落得個尸骨無全的可憐地步。我今日雖未正式做賊，卻是賊心驟起，不能自己。對于看起來頗為佶屈聱牙而又收放有度的Y君（反正我是這樣認為的，或許別人的看法正好和我相反，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完全能夠想到），此刻我身雖不能近他身，心卻無限向往之。
      他說，到醫(yī)院送完飯就過來，叫我不要著急。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是的。
      我在心中冷笑道，我著什么急呀？
      我才不著急呢，說實話，我都后悔鑰匙不是故意忘的了。
      我現(xiàn)在唯一擔心的就是，他開車不要太快了，開車的時候不要老想著我的事情，而是要多注意路況信息，他就是再急于見到我，也不能插上翅膀飛過來，還是得貼著地面老老實實地“滾”過來。
      他要是因為給我送鑰匙而出事故了，我得跳鳳鳴湖死去。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點擊量破6萬，感謝各位關注支持。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所幸，Y君平安到來了。
      近晚的天光從走廊西邊的窗戶那里投射過來，是橘黃色的，也是明灰色的，照亮了整個長長的走廊，隧道般的溫馨的走廊。他從走廊中間的方形電梯廳里快步跳了出來，或者說是幻化了出來，然后就大步流星地走向我?；蛟S，他已經刻意壓慢了步子，只為不讓我看出來他心中的那份焦急和喜悅。我輕輕地倚靠在南墻上，眼巴眼望地看著他的模樣，看著他的步伐，看著他的身影。我也是站在滿天飛舞的溫暖的天光里的，而且是迎著他站的，他看我應該看得更清楚。
      我身上穿著什么衣服呢？一件衣料略厚的連衣裙，而且還是米黃色的？一件雪白雪白的非常合體的短襯衫，外加一條流行多年的淺藍色的牛仔褲，腳上還套著一雙舒服的白色運動鞋？黑色的褲子？紫紅色的短上衣？我想，忍不住地想，無論我穿什么樣的衣服，也無論這身衣服是什么顏色的，肯定都是他所喜歡的，正像不管他穿什么樣的衣服肯定都是我喜歡的一樣。
      鄧麗君唱得太好了，歌名是《我只在乎你》。

      ……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絲絲情意
      ……

      當晚我就把這首曾經的靡靡之音單曲循環(huán)了。

李白如雪(李白如雪)

      “怎么，把鑰匙忘辦公室了？”他輕輕笑道。
      “嗯。”我道，估計自己的模樣也有點小小的薄情寡義。
      其實我應該多說幾句的，既然人家大老遠跑來了，多說幾句起碼也是一種正常的態(tài)度，一種應有的回報。要是換成碎嘴子的女人，早就有一百句話等著砸向他了。要是換成普通的異性同事，早就有十句話等著和他交流了?？上也皇巧鲜瞿莾煞N女人，因此我嘴里連一句像樣的感謝的話都沒有。從表面上看，我確實有點不太講究。雖然我心里想的很多，實際上嘴上說出來的卻很少。我是個心口不一的女人。在他面前我總是有點壓抑自己的情緒，不敢放肆地表達。
      我怕他笑話我。
      我怕他看不起我。
      我怕他將我當成其他任何與他毫不相關的女人。
      黑白與彩色相比，人們更喜歡彩色；平面與立體相比，人們更喜歡立體；平庸和傳奇相比，人們更喜歡傳奇。從內心深處來講我希望自己的生活是彩色的立體的富有傳奇意味的，而不是黑白的平面的充滿了各種平庸無聊的人和事的。和天下所有的女人比起來，我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除了對他較為看重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