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續(xù)集》

常山漸青(常山漸青)

                                                                第1章 饅頭大王初露崢嶸

        一九八六年二三月間，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細蒙蒙的雨絲夾著一星半點的雪花，正紛紛淋淋地向大地飄灑著……

        此時，長著一張油汪汪的四方大嘴和兩對異常惹眼的招風(fēng)耳的王滿銀同志，正在大舅子孫少安的磚瓦廠的一間伙房里忙活著。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人活天地間，為的吃和穿。  

        對于在整個石圪節(jié)鄉(xiāng)都很出名的老牌二流子王滿銀來說，天下再也沒有比親手搗鼓一頓吃食更重要的事情了，如果真有更重要的事情的話，那就是再搗鼓一遍這種美味的吃食。

        白面饅頭啊，誘人的白面饅頭，此生怎么會吃夠呢？

        “滿銀的饅頭，夠味！”

        “滿銀揉饅頭，一身的汗！”

        “滿銀背后摟媳婦，一手捂著一個大饅頭！”

        上面這三句流傳甚廣的歇后語，都是說滿銀這老小子的，就因為他蒸出來的饅頭又香又甜又筋道，而且分量足、形狀好、模樣俊，無論是個頭還是重量，簡直比機器蒸出來的饅頭還標準。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誰也沒想到本來想在磚瓦廠里打個零工賺點化肥錢的王滿銀，竟然在蒸饅頭這件小事上找到了自己的過人天賦，對此他心里簡直樂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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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手拿一個滿銀蒸出來的熱氣騰騰的大白饅頭，再配上他媳婦孫蘭花做的豬肉燉白菜粉條子等大鍋菜，吃起來簡直絕了，不光在磚瓦廠干活的工人喜歡吃，連附近的鄉(xiāng)親們都經(jīng)常過來開洋葷。
        一開始，總是抹不開情面的少安還不好意思向鄉(xiāng)親們要錢，后來慕名來吃饅頭和大鍋菜的人多了，磚瓦廠著實有點招架不住了，那就只能向大伙收點錢了，大概也就是收個成本錢吧。
        發(fā)展到后來，連石圪節(jié)鄉(xiāng)府伙房的承包人，都開始來磚瓦廠訂購饅頭了，因為他自己蒸的饅頭已經(jīng)沒人愿意吃了。
        最起碼，鄉(xiāng)長劉根民就是這種土饅頭的忠實愛好者。
        “滿銀，你到底有什么獨家秘方，把饅頭蒸得這么好？”這句話當(dāng)然會經(jīng)常性地被來廠里買饅頭和吃大鍋菜的問起。
        每當(dāng)這個時候，滿面紅光的王滿銀總是會嬉皮笑臉地開始吹起死牛皮：“哎，我王滿銀嘛，這一輩子雖然種莊稼不是一把好手，不過咱也是走過南闖過北的人，見過的奇人奇事多了去了——”
       “哎，別沒邊沒沿地胡扯了，趕緊說秘方！”有人催促道。
       “說到蒸饅頭的秘方嘛，那肯定是有的，想當(dāng)年我在無錫混生活的時候，正好碰見了從無錫輕工學(xué)院退休的一個小老頭——”
       “什么，輕功學(xué)院？”有人胡亂說道，“是不是教輕功的？”
       “別跟著瞎搗亂，我在說正經(jīng)事呢！”滿銀正臉呵斥道。
        然后他眉飛色舞地接著講述道：“于是我們兩位民間高人閑著沒事當(dāng)街就切磋了起來，然后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蒸饅頭的事——要知道，當(dāng)時我的肚子餓了得咕咕亂叫呢——然后他就告訴了我一個小小的秘方，保證蒸出來的饅頭味道好極了——”
       “什么秘方，什么秘方，你快說呀！”眾人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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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獨家秘方，我好不容易才從小老頭嘴里掏出來的秘方，那是我這輩子掙錢混飯吃的東西，怎么能隨便告訴你們呢？”
       “莊戶刁，小氣鬼！”有人罵道。
       “一天到晚吹不夠的死牛皮！”有人諷刺道。
        “看你那個熊樣，八成是胡扯的吧？”有人質(zhì)疑道。
       大家七嘴八舌地評論著，最終也沒能把秘方套到手。
       外人雖然弄不清秘方的真假，也不知道秘方的具體成分，但是這個事可是瞞不了勤勞樸實的蘭花，畢竟每次做饅頭她都全程參加了，她怎么會不知道這里邊的小秘密呢？
      其實啊，這個事說起來也沒有多神秘的地方，就是每次用水和面的時候，那個和面水很有講究，和別人用的完全不一樣。
      滿銀每次都是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偷偷地把焦干焦干的黃土碾碎以后加到水里面，然后使勁攪拌一陣子，攪拌完之后再讓這一缸水沉淀沉淀，最后去掉下邊的沙土渣子，就用這種水和面蒸饅頭。
        這樣蒸出來的饅頭，略微有點發(fā)黃，看著就很有食欲。
        蘭花曾經(jīng)問過滿銀：“這樣干，不會出事吧？”
       滿銀滿不在乎地說：“你看你，怎么會出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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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接著解釋道：“人的命分五種，金木水火土，咱們這邊方圓幾十里的窮苦人差不多都是土命，吃了從黃土里濾出來的水和的面蒸的饅頭不光不會出事，反而還會延年益壽，甚至長命百歲呢？”
      蘭花聽后就不再言語了，心里對丈夫只有佩服的意思了。
     性格爽朗的少安，有時候就和這位二流子姐夫開玩笑說：“我一個汗珠子摔八瓣，辛辛苦苦造出來磚瓦，有時候十天半月都賣不出去一塊，搞得我很是頭疼，結(jié)果你蒸的饅頭和俺姐做的大鍋菜，天天生意都很好，我干脆跟你學(xué)著蒸饅頭或者開飯店算了——”
       “哎呀，少安，你干的那是大買賣，我在這里捎帶著做的這是小生意，并且我還是在你的大樹底下混日子過的，我怎么能和你孫老板比呢？”滿銀嘻嘻哈哈地回道，說的話倒是挺在理的。
       “哎呀，看來我這個小廟，有點放不下你這尊大菩薩呀！”少安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地感慨道，胳膊里依然夾著那個人造革黑包。
       “哎，我說妻弟呀，你莫不是在趕我走？”滿銀同樣用有些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說道，也不知道腦子怎么就犯抽抽了。
       要是老婆蘭花在跟前，他肯定不敢這么胡說八道。
       “我哪里是趕你走啊，敬愛的姐夫！”少安連忙笑道。
      “是嗎？”滿銀抬頭看看少安，有些惶恐地回應(yīng)道。
       “哎呀，我是看你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子大掌柜的樣子，肯定不是長久跟著別人打零工的架勢，所以才這么夸你的，姐夫！”少安這回解釋得已經(jīng)夠清純的了，滿銀不應(yīng)該聽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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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弟，你這簡直就是在寒磣我呀！”滿銀咧著大嘴自嘲道。
      “我這是實話實說，姐夫，你將來一定能干一番大事業(yè)！”少安聽后趕緊又給這位不好惹的二流子姐夫吃了一粒鼓勁丸。
        這當(dāng)然也是一包順氣散，他現(xiàn)在可不想和滿銀鬧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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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人無外號不發(fā)

        還別說，少安這番話確實點醒了資深二流子王滿銀。
       他歪著腦袋“吭哧、吭哧”地想了好半天：
      “俺祖上曾經(jīng)是赫赫有名的拔貢，只是后來世事變了，我們家才慢慢變得衰落了，在鄉(xiāng)里和村里抬不起頭了，可是老祖宗的血脈還在，先人的精氣神還在，我王滿銀可不能丟他們的臉??！”
       他又滿懷豪情而又略帶惆悵地琢磨著：
      “以前有功名的人死了，墓碑上就能刻上他的功名，證明這個人沒有白活一世，現(xiàn)如今要是能考上個名牌大學(xué)或者當(dāng)個鄉(xiāng)長縣長什么的，也能在墓碑上刻一下，可是我一個就喜歡到處亂轉(zhuǎn)悠的窮光蛋，墓碑上能刻什么呢？”
“      對了，我要發(fā)財，我要出人頭地，我要光宗耀祖！”滿銀十分興奮地狂想著，幾乎都忘了身邊還站著他的妻弟少安。
       “可是，怎樣才能真正發(fā)財，發(fā)大財呢？”他又苦想道。
       “對，既然我王滿銀做饅頭是這方圓幾十里的一絕，那我干脆就開一家饅頭坊，專門做饅頭，然后再讓媳婦蘭花學(xué)著炒菜，捎帶著再開一家小飯店，生意肯定好！”他喜滋滋地盤算著。
        “大不了再雇個廚師嘛！”他非常樂觀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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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少安都能雇人燒磚瓦窯，我為什么就不能雇人炒菜呢？”他越盤算越興奮，越謀劃越精神，好像第二天就能成為萬元戶了。
       “哎，姐夫，你笑甚呢？”少安不解地問道。
        “少安，我沒笑甚，沒笑甚，我就是笑你長得??！”滿銀像個標準的二半熟一樣，和眼前這位高個子妻弟開起了玩笑。
       少安用手指了指滿銀，就去忙別的事情了。
       少安雖然走了，可是滿銀的腦子卻沒停下來，他現(xiàn)在盤算的還是離開磚瓦窯開饅頭坊和小飯店的事情。
“唉，看現(xiàn)如今的社會，正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王滿銀開不了磚瓦廠，下不了煤窯，種不了莊稼，難道我還開不了饅頭坊嗎？”他憤憤不平地想道，越想越覺得自己是這十里八鄉(xiāng)不可多得的人才。
        “再說了，太累的活不是還有蘭花干嘛！”他甜甜地笑了。
       “俗話說，人的名，樹的影，做生意靠的就是個名聲，這玩意又不像工地搬磚一樣，拼的是體力和耐力?！彼^續(xù)想道。
      既然要開饅頭坊，那就得想個好店名。
       滿銀同志琢磨來琢磨去，把腦袋上的毛都薅下來好幾根，最后覺得還是叫“二流子饅頭坊”好。
      “常言道，人無外號不發(fā)，滿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個二流子，那我干脆就開個‘二流子饅頭坊’，保證名聲傳得快，叫得響！”他喜不自勝地想道，眼前好像擠滿了爭著搶著要買他饅頭的鄉(xiāng)親們。
      激情澎湃的八十年代最缺的是什么？
      人才，像王滿銀這樣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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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聽說要想大規(guī)模地賣饅頭，還得去注冊商標，那么我給自己的饅頭產(chǎn)品取個什么名呢？”頗具戰(zhàn)略眼光的滿銀忽然又想到了這個問題，可見他確實是一位名副其實的鄉(xiāng)土天才。
       “對了，就叫‘半球牌饅頭’！”他拍著腦袋想道。
       緊接著，這位產(chǎn)自鄉(xiāng)野的天才的幻想家和理論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著名笑星馬季在前年《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上表演的單口相聲《宇宙牌香煙》，里面的臺詞他記得很清楚：
      “你不抽我這宇宙牌香煙，你就沒有幸福美滿的家庭！你不抽我這宇宙牌香煙，你年輕人就搞不上對象！你不抽我的宇宙牌香煙，你學(xué)生考不上大學(xué)！沒有宇宙牌香煙，在座的各位都過不好年！”
      “對了，你不吃我這半球牌饅頭，你就沒有幸福美滿的家庭！你不吃我這半球牌饅頭，你年輕人就搞不上對象！你不吃我這半球牌饅頭，你學(xué)生考不上大學(xué)！沒有我這半球牌饅頭，全石圪節(jié)鄉(xiāng)的人哪頓飯都吃不香！”這老小子樂呵呵地學(xué)著馬季的樣子說道。
       “我們的半球牌饅頭，歷史悠久，由拔貢的后人精心制作，經(jīng)驗豐富，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一道都敢不少，設(shè)備完善，專門從意大利進口的蒸鍋，技術(shù)一流，手藝高超，配方獨特，千金不賣，由無錫輕工學(xué)院獨家研制并授權(quán)……”滿銀腦子里的狂想曲越奏越響亮。
     “說得到，做得到，全心全意為了人民立功勞——”想到興奮處滿銀同志不禁大聲地哼唱起了革命歌曲《社會主義好》。
      “哎，我說大貓他爸，二狗他爹，你這是發(fā)什么神經(jīng)啊？”這時手里拿著一個大南瓜的蘭花，忽然走到他跟前大聲地問道。
        這個頗有頭腦的二流子，給女兒取的學(xué)名居然是王大貓，給兒子取的名竟然是王二狗，理由還是老一套，“人無外號不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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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放屁都不響的人，將來能有什么狗出息頭？”這是他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好用來為自己的荒唐行為辯護。
       于是乎，在石圪節(jié)鄉(xiāng)政府駐地開個別具一格的饅頭坊和小飯店的種子，就這樣在滿銀的心里深深地埋下了，不久之后它就會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然后慢慢地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你懂個甚啊！”滿銀白了蘭花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當(dāng)然了，滿銀清楚地知道，眼下還不是他甩開膀子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因為少安的媳婦秀蓮還躺在縣醫(yī)院里呢，她的情況非常糟糕。
       等少安又從磚窯那邊大踏步地轉(zhuǎn)悠過來的時候，平時總是嬉皮笑臉的滿銀卻一臉關(guān)切地說道：“我覺得，要是實在不行的話，就把秀蓮送到黃原市里的醫(yī)院去治一下吧，畢竟一級有一級的水平?！?br />        “唉，別管到哪里治，基本的情況都已經(jīng)擺在那里了?！鄙侔泊诡^喪氣地說道，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是他放棄親愛的秀蓮了嗎？
      不是，絕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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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是太清楚妻子的病情了，晚期，不可救藥的晚期！
       如果真能把秀蓮的病治好，哪怕是去省城，去首都，去上海，哪怕是把這個磚瓦廠賣了，哪怕是砸鍋賣鐵，他也會給她看病的。
     可現(xiàn)在的問題是，一切都晚了。
        少安的腸子都悔青了，他恨不能一拳頭把自己捶死。
      “哎呀，我這個頭號大笨蛋，我天天和她生活在一起，一開始的時候怎么就沒有在意到她的病情呢？”他悔恨交加地痛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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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給秀蓮治病要緊

       痛定思痛，少安認為姐夫王滿銀說得對，他作為秀蓮的丈夫，必須得盡到自己的責(zé)任和義務(wù)，必須得窮盡一切條件給妻子治病，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盡到一萬分的努力。
       再說了，他現(xiàn)在根本就不差錢，腰桿子硬氣得很，村里的小學(xué)都是他出資重建的，他怎么會掏不出給秀蓮治病的錢呢？
       有時候死馬還要當(dāng)活馬醫(yī)呢，更何況親愛的秀蓮還遠沒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他怎么能輕言放棄呢？
       “對，哪怕是依然治不好，哪怕是多花一些冤枉錢，也要把秀蓮送到市里的大醫(yī)院去，好讓她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旅程里，不再那么受罪，不再那么煎熬——”少安心想，然后眼圈開始發(fā)紅了。
       “潤葉就在黃原市團委工作，而且，我聽說她的公公婆婆都是干醫(yī)療行業(yè)的，到時候你不妨去找找她，這樣的話或許秀蓮治病的條件會好一些，反正有熟人總比沒熟人強吧？”滿銀人模人樣地說道，眼圈里也是又潮又濕的，好像被伙房飄出來灶煙熏著了一樣。
       “行，姐夫，就按照你說的辦，等一會我大體上安排完磚瓦廠里的事情之后，立馬就去縣里，想辦法把秀蓮盡快轉(zhuǎn)到市里的大醫(yī)院去治療，這里的活你就先幫忙照看著吧?！鄙侔舱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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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心吧，少安，這里有我呢?！睗M銀立刻保證道。
        “雖然家里攤上這樣不好的大事了，但是再怎么說磚瓦廠也不能一下子就停下來，畢竟還有一大群人跟著咱吃飯哩——”少安又心事重重地說道，都到這個時候了，他心里還想著大家伙的飯碗呢。
        自從秀蓮不幸病倒以后，各路親朋該來看望的基本上都來過了，一些比較親近的人更是來過無數(shù)遍了，這都是少安一家人從前積下的好人緣，所有關(guān)心秀蓮病情的人，無不為她的遭遇感到悲傷。
       大家都祈禱上天，讓這個百里挑一的好女子盡快戰(zhàn)勝病魔。
      “事是那個事，這個不假，但是心必須得盡到！”少安想。
       于是，他在匆匆忙忙地趕到縣城的醫(yī)院之后，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著手  操辦把秀蓮轉(zhuǎn)到市里的大醫(yī)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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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家屬的態(tài)度十分堅決，醫(yī)院也不好再說什么，隨后主治醫(yī)生就和上級醫(yī)院聯(lián)系，幫忙處理病人轉(zhuǎn)院到事情。
       可是，通情達理的秀蓮卻不想再折騰了。
      “少安，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想讓我盡快好起來，可是病情已然這樣了，就不要再浪費家里的錢了。”秀蓮費力地說道。
      “咱有錢，秀蓮，你不要擔(dān)心這個?！鄙侔布t著眼說道。
      “我知道這個，我的意思是，咱沒必要再多花冤枉錢了，反正這個病再怎么治也治不好了，干脆咱就認命吧，閻王爺什么時候叫我，我就什么時候去，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吧。”善良的秀蓮流著眼淚可憐兮兮地說道，眼里全是最親的親人那模糊的臉龐和身影。
      “秀蓮，你不要再說了——”少安眼含熱淚祈求道。
      “哪怕是真走，我也要讓你走得好受一些啊，我實在不忍心看你遭這么大的難，受這么大的罪?！鄙侔怖^續(xù)哭著說道。
       秀蓮心情一激動，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悲慘樣子，少安見狀趕緊把她攬在自己懷里，右手幫她輕輕地捶背，左手拿衛(wèi)生紙接住她咳嗽出來的一口濃濃的血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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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蓮，你聽我說，關(guān)于怎么治病的事你就不要過問了，一切都聽我的安排，你只管好好地配合醫(yī)生治療就行了，別管最后的結(jié)果怎么樣，我說什么都得盡到我的心，你是知道我這個人的?！鄙侔舱f。
       “好吧，我聽你的——”秀蓮最后含淚說道。
       過了一會，身負重任的少安又用醫(yī)院的電話給團市委那邊打了個電話，說找一個叫潤葉的同志。
       “哦，你找田書記，是吧？”對方一個小姑娘笑道。
       “對，對，就是找田書記的——”少安有些惶恐地說道。
      “這樣吧，你打另一個號，她現(xiàn)在就在辦公室里?！蹦莻€小姑娘甜甜地說道，態(tài)度非常恭敬，語氣特別熱情。
      隨后，少安又撥打了潤葉辦公室的號碼，接通了。
     “喂，你好，這里是團市委，我是田潤葉——”對方說道。
       “哦，潤葉呀，我是少安，雙水村的少安啊?！鄙侔灿行┚执俨话驳卣f道，生怕電話線不結(jié)實，不小心斷掉了。
      “啊，是少安哥啊，你怎么想起來給我打電話的呀？”潤葉笑瞇瞇地問道，語氣顯得十分親熱和輕快。
是的，她做夢也想不到能在辦公室里接到少安哥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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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樣，秀蓮嫂子的病，好點了嗎？”不等笨嘴拙舌的少安張嘴說點什么，潤葉又趕緊開口問道，好不讓對方著急。
       另外，她本能地感覺到，少安很可能是因為秀蓮的事情給她打電話的，要不然的話他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然后，少安就磕磕絆絆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潤葉，并說縣醫(yī)院這邊也已經(jīng)和市里的醫(yī)院提前聯(lián)系好了，他可能過一會就帶著秀蓮坐公共汽車去黃原市里，錢他也帶夠了，只是市里的情況，特別是大醫(yī)院的情況他不太熟悉，所以他想請潤葉……
       “我明白了，去的是市立醫(yī)院嗎？”潤葉立馬問道。
      “嗯，是市立醫(yī)院?！鄙侔不氐?。
       “那行了，剩下的事情你就不要問了，市立醫(yī)院這邊我會給你安排得妥妥的，咱一定住最好的病房，找最好的醫(yī)生，用最好的藥品，能用的手段全都用上——”潤葉極為爽快地告訴少安。
      “潤葉，我——”少安激動得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好了，別再你了我了的了，給秀蓮治病要緊。”她說。
       “潤葉，我知道，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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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安哥，你和我還要見外嗎？”她誠心誠意地問道。
        “唉——”他重重地嘆息道，心里五味雜陳。
      “少安哥，什么也別說了，秀蓮嫂就是我的親嫂子！”
       “行，潤葉，外氣的話我就不說了——”
       “不說就對了嘛！”潤葉隨即呵呵笑道。
       “怎么樣，嫂子的情況，能坐車嗎？”她緊接著問道。
        “我剛才已經(jīng)問過主治醫(yī)生了，秀蓮坐車去應(yīng)該沒問題，我給她穿暖和點就是?！彼首鬏p松地說道，不想讓潤葉過于擔(dān)心。
      “那好，我在市里醫(yī)院這邊等你們?！睗櫲~說。
      “哦，對了，我安排小車在汽車站接你們，這樣的話，你們一下公共汽車就能直奔醫(yī)院……”善解人意的潤葉繼續(xù)安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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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鵝毛大雪送芳魂

       轉(zhuǎn)院過程一切順利，從黃原市汽車站到市立醫(yī)院的那段路程，少安和秀蓮是坐著小車來的，潤葉已經(jīng)在醫(yī)院大門口等著了。
        辦妥入住手續(xù)之后，不光潤葉留在病房里陪著秀蓮，就連潤葉的公公婆婆隨后都來看望秀蓮了，這讓秀蓮兩口子激動不已。
       兩位老人簡單而又熱情地說了一番寬慰的話之后，留下幾樣禮品就回去了，他們知道不能打擾病人太久，而且他們還要給潤葉、少安和秀蓮留夠說話的時間，畢竟這幾個人才是最為親近的同齡人。
      護士過來抽了幾管子血。
       少安和潤葉又推著秀蓮去拍了個片子。
      接下來，一瓶連著一瓶的吊水就打上了。
      然后，幾個頗有權(quán)威的醫(yī)生又過來仔細地詢問了一番病情。
      “我還要去問問醫(yī)生吧？”少安小心翼翼地問潤葉。
       “現(xiàn)在不用去，等回頭我去問?！睗櫲~說。
       “唉，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少安囁喏道。
      “你看你，又來了！”潤葉佯裝生氣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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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秀蓮嫂都沒和我見外，你一個大男人，站著比人高，睡著比人長，倒是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真有你的！”
       “好了，我不說話了，省得你不高興?！鄙侔睬箴埖?。
        “潤葉，這回麻煩你，真是過意不去——”秀蓮在積蓄了半天的力氣之后非常小心地插話道。
       “秀蓮嫂，我可是剛夸完你啊，你怎么又和我客氣起來了，你們兩口子是不是成心不想讓我在這個屋里呆著??？”
        “好了，我也不說話了，省得你再說我?！毙闵徔嘈Φ?。
       “哎呀，我說秀蓮嫂，少安哥，你們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怎么說話都是一個味?。俊睗櫲~開玩笑道。
       “唉，我們心里是真的過意不去嘛！”少安有些著急地說道，激動之下嘴巴都開始哆嗦了，聲調(diào)也變了。
      “是啊，我一個沒文化農(nóng)村婦女，一個窮山溝里的平頭百姓，生病了能住上這么好的醫(yī)院，能有這么高級的醫(yī)生給我看病，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啊，我和少安確實覺得過意不去啊——”秀蓮補充道。
       就這幾句感慨萬千話，幾乎把她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她又開始劇烈地咳嗽了，看樣子隨時都有可能憋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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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安和潤葉連忙去扶著秀蓮，幫她捶背，接痰。
        “好了，好了，親愛的秀蓮嫂子，你要真是覺得過意不去，那你就好好地聽醫(yī)生的話，好好地配合治療，爭取早一點康復(fù)，早一天回家，回到雙水村，你看好不好？”潤葉哭笑不得地勸慰道。
       “你呢，少安哥，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呢，就好好地陪著秀蓮嫂子，哪里也別去，醫(yī)院的事情由我來處理，好不好？”
       “好吧，客隨主便，一切都聽你的安排?！鄙侔脖勘康卣f道，冷不丁從嘴里跳出來“客隨主便”這么一個不倫不類的詞。
        潤葉聽后呵呵笑了起來，秀蓮和少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三個人高高興興地聊了好半天之后，潤葉就要去醫(yī)生辦公室問問情況，少安也跟著去了，潤葉并沒有阻攔他。
        “怎么，王主任，病人的情況——”潤葉問。